科学素养:它到底是什么呢——关于中国公众的科学素养
□ 江晓原 ■ 刘 兵 □ 刘兵兄,这是一本印数很少、通常不容易看到的书。但我认为很值得注意,而且特别想和你来谈一谈。 这是中国科学技术协会所进行的最新一次(第五次)中国公众科学素养调查的结果。这种调查,美国进行得最早,从1957年就已经开始,从1972年起固定为每两年进行一次,至今没有间断。什么是“科学素养”,自然是有争议的,中国的调查,基本上采用了美国、日本和欧盟国家所采用的标准,但也根据中国国情作了少量修改。这样,中国的调查结果就可以和国际上进行比较。 ■ 确实,这次调查的数据非常丰富,从中可以分析出许多问题。这里我先说两点我注意到的调查结果。 其一,是虽然2003年我国公众具备基本科学素养的比例仅为1.98%,这也就是说,平均在100个人中,只有不到两个人具备基本的科学素养,无论在对科学知识还是在科学方法的理解上,与欧盟、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相比,都处于落后的状况。但与此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在这种并不理想地具备科学素养的情况下,我国公众对于科学技术的一般看法和态度却以持肯定态度的居多,例如,68%的公众非常赞成“科学技术的发展会给我们的后代提供更多的发展机会”,56.7%的公众非常赞同“总体上说,科学家的工作会使我们的生活变得更好”,如此等等。而对科学技术发展持保守态度的公众则明显是少数。这意味着,那么多对科学技术持肯定赞成态度的人,其中真正具备基本科学素养,也就是说对科学技术有最基本了解的人,其实比例是很低的。但尽管如此,公众还是肯定科学技术,这种反差,不是很能说明问题吗? □ 公众对于科学技术的看法,确实是极为重要的数据。 但是我也注意到了另一种情形:例如,对于“有了科学技术,我们就能解决面临的所有问题”这样一个唯科学主义的陈述,有三分之一的人表示“非常反对”(12.0%)和“有些反对”(21.8%),而在“大学及以上”学历的人当中,这两个数据则高达25.0%和44.4%之多。这说明在中国知识阶层中,对于科学技术的作用及其局限,已经有相当多的人能够有较为清醒的认识。换句话说,对于科学技术较为了解的人,更能意识到科学技术的局限性。这和你注意到的上述反差,倒是有着某种内在的一致。 ■ 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那还要看你所说的“科普教育”的具体所指。我觉得,在最狭义上的传统的科普教育,自然是造成上述情形的一个因素,但就像我们现在经常分析狭义的传统科普的影响力之有限一样,其实造成这种情形更重要的原因,我以来还是来自广义的一般传播对于科学形象的树立,即在不涉及具体科学知识(传统科普至少还普及了具体的科学知识)的情况下,将科学意识形态化的结果。 此外,在这份调查中,还有另一问题也是值得注意的,即在对待科学技术态度方面,与国际相比较,也有些数据很有意思。例如,美国有47%的人认为科学技术利大于弊,而中国却有高达71.3%的人持这种看法。即对于科学技术之利大于弊的问题,中国人远比美国人要乐观。而对于“我们过于依靠科学而忽视信仰”的认可,美国人是51%,而我国却只有23.8%。这一正一反,也同样很说明了些问题。是不是可以说,在国内外无论狭义还是广义的对科学的知识和形象的传播上的差异,也是造成这种公众对待科学技术态度的差异的原因呢? 本书中所反映的调查,基本上采用了美国的标准,所以我们可以认为,本书中的“科学素养”,基本上也就是美国同类调查中的“科学素养”。这样的“科学素养”,我看上去主要包括四个方面: 一、对科学术语(比如DNA、Internet之类)和科学知识(书中称为“科学观点”,比如“地球绕太阳一周需要一年”之类)的了解。 二、对科学方法的了解。调查中只有3项内容,即“科学研究”、“对比实验”、“概率”。 三、对迷信(5项:求签、相面、星座预测、碟仙或笔仙、周公解梦)的相信程度。 四、对科学技术的看法(包括对诸如“我们过于依靠科学,而忽视信仰”、“有了科学技术,我们就能解决面临的所有问题”这样的陈述的态度)。 ■ 你说到“科学素养”,或者说,等于提问究竟什么是“科学素养”,或者,什么是合理的“科学素养”?这就进入到另外一个大问题了,而这确实也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问题。应该说,这也是一个极有争议的问题,在这里几乎无法全面地进行详细的分析和讨论。不过,就这份调查问卷的问题来看,如果我们先对于像公众对科学的态度等方面的问题回避不谈(不谈不等于说不重要,其实是确实也是非常重要的的),仅就公众对科学“知识”之了解部分的调查来看,调查问卷着重涉及的都是一些像“分子”、“DNA”、“因特网”等概念,在对生活中与科学有关的问题以及公众对科学观点的了解程度的问题,其中涉及的,也都是一些近代西方科学的概念和知识。 那么,至少可以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对于中国公众(注意中国这个限定词),合理的“科学素养”(起码在科学知识部分)是不是一定惟一地要以了解西科学近现代科学的知识为全部的依据呢?如果按照这种标准,那其实是对科学概念的一种最狭义的理解,倒不如说是对中国公众的“西方近现代科学素养”的调查。例如说,在某种看法中,一些对于中国公众的生活和文化关系更为密切而且影响更为深远的“地方性知识”,就完全没有包括在这份问卷的“科学素养”的内容中。 比如,对于中国公众,有关中医的知识,是不是也可以看作是既有文化传统又有实际意义的“科学”(当然是更广义的“科学”)素养的一部分呢?(当然,对于时下偶尔可以听到的将中医划归“伪科学”的谬论就不在这里批判了。)在有关公众理解科学的西方研究中,也是有着强调“地方性知识”的重要性的理论的。而在我们看到的问卷中,真正涉及到“地方性知识”的内容,反到只是在公众对“迷信”的相信程度那部分,也即求签、相面、星座预测、碟仙或笔仙、周公解梦等等,这实际上有意无意地反映出了一种对“地方性知识”的蔑视,也是与公众理解科学理论的发展趋势相不一致的。 □ 我应该承认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这样一份问卷,只是对一般公众进行的相当表面的调查,要求在这样的调查中考虑到“地方性知识”,未免有点苛刻了吧?这个调查,实际上就是关于中国公众的“西方近现代科学素养”的调查。 我的意见是相当技术性的,主要是对于上述“科学素养”的第二方面。我觉得这方面只有3项,非但数量太少,缺乏足够的代表性,而且这3项内容本身,又或多或少都有可疑问之处,例如: 第一项“科学研究”中,完全忽视了模型问题,而这对于科学研究来说是极其重要的。 ■ 如果说就把它当成“西方近现代科学素养”调查,那当然这种调查法至多只是在技术上可以提出一些疑问,那样,你提的那些问题当然是有道理的。不过,我还是觉得,为什么我们进行科学素养调查就一定只是针对西方近现代科学素养呢?我甚至觉得,调查者恐怕也不会理直气壮地这样讲吧。其实,我们为什么就不能把科学的概念扩大些,使之更合于中国的国情、文化和需求呢?我们不是经常讲中国特色吗?既然发展科学的目的应该是使人类生活得更好,为什么不沿着这个目的去提高我们应有的科学素养呢?例如说,对中医的了解,或者说“素养”,对于中国人来说,无论是那些处于不发达地区的人,还是身患西医一时难以治愈的疾患的人,还是那些更热爱传统文化的人,等等,不都是相当重要而且不可或缺的“科学素养”吗?甚至从历史文化的意义上也还可以有更多的说法。 正因为如此,如果我们要更理想化一些,对于科学素养调查本身,特别是它背后的潜在观念,进行一番分析,也许比那些技术性的问题的分析要更为重要。技术性的问题总是相对好解决的,而观念,却是很难有大的变革的。但是,在为人类,为中国人生活得更幸福的前提下,真正要提高中国人的“科学素养”,这种(关于科学、以及关于科学素养的)观念的变革却是首位重要和不可缺少的!